2014年12月31日 星期三

分享



新的一年,我的育兒目標是,讓孩子習慣真正的分享。

聽老二的學前講座,老師談到的一件事讓我印象很深。很多熱心的家長喜歡向同學們派發禮物,有一次學生在舉家外遊後大包小包的帶回學校,載滿手信與朋友「分享」。事實上,我也遇過在老大的同學聚會中,初次見面,有家長向每位孩子送一隻手錶。

然而,從父母的口袋中掏出慷慨,似乎並非分享。

「家長要留意了,有犧牲,才叫分享。」老師彬彬有禮地說。

是的,要孩子學會分享,大前題是他必須有所失去,從自己身上掏出已經擁有的。否則,他的角色只是速遞員而已。

記得小六一次體育課後,我與另外兩位女孩子,努力把身上的毫子湊起來,成功買了一瓶可口可樂。我們的小手拿著冰凍的瓶子,滿心歡喜的從吸管中嚐著清凉的甘露,卻不敢太大口,生怕把汽水一下喝光了。

物質豐盛,分享反變得困難了。我經常聽說,很多有兩個孩子的家庭,玩具、圖書都一式一樣買兩份,以免孩子爭執。這種做法對我來說簡直匪夷所思,與環保理念更背道而馳。

說穿了,父母有時候不免偷懶。區區一件玩具,價值不高,不就是以金錢來圖個方便罷了。我們都知道,幼兒階段的孩子佔有力強,要勸服他們時刻分享不是容易的事。一方面要軟硬兼施,更要能持之以恆。

教育本身就不能取捷徑,但生活每天也給我們無限機會。每一個孩子的慾望,都是一條分岔路,他可以成為社會的索取者;也可以成為世界的施予者,關鍵都在於成年人所授予的價值觀。為了一時半刻的清靜,讓孩子們習慣了不用珍惜的世界,這代價也就未免來得太大了。

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

寫在退場後 - 我和我的撐傘朋友們


粉筆畫被水車洗掉前,我總算是趕到了現場,為夏慤道地上的創作藝術一一拍照。警察一邊在揚聲器呼籲市民離開道路,抬頭卻見途人都和我一樣,躊躇地踏著這片即將成為歷史的尋夢伊甸,希望在結束前一刻盡情留影。

有人說金鐘的佔領區像烏托邦,我很認同。這兒的人情味和融洽氣氛與一般的都市習慣大相徑庭,自修室的同學們靜謐勤奮,走過石壆馬上有人伸手扶助,晚上更有有心人送上窩心暖湯。需知道在不到五分鐘距離的中環鬧市,要找位男士扶門也十分有困難……

然而,維持這烏托邦的代價太大,我們都心裡有數。既能曾經存活,誰又奢望天長地久呢?我願意相信,據點在精神上的存在意義已植入民心,而且親身經歷追夢,總比以所謂的老練理智來掩耳盗鈴來得痛快。

正欲離去,好友趕來與我會合。我在雨傘運動的過程中有幾位朋友讓我由衷地敬佩,他是其中一位。
在我看來,他是一位岸然漢。我從未看他過份激動,也許因為道理在心中,所以一向道貌岸然。從數年前我帶孩子到六四燭光晚會開始,看到他與未親身經歷的九十後同行,薪火相傳,從自身做起。928當晚,他身在現場,體驗了催淚彈;黑社會出現旺角的黑夜,他留守至深夜。我心急如焚,問說為何民眾不離開?他解釋因為大家都怕一離開學生會被圍毆,放心不下。
外國勢力謠言滿天,我心內不忿,問他有何想法。他心平氣和的一句:「有又如何?」
偶讀扭曲事實之文我看不下去,他卻積極在臉書讚頁。他說:「我要看看他們說些什麼。」
在他身上,我學會了別糾纏於那些有與沒有的捕風捉影之間,只看客觀事實、靜心求真、擇喜固執。

說起雨傘朋友,另一對夫婦也確實讓我肅然起敬。兩子之父母,他們在旺角被黑勢力入侵之夜居然雙雙跑到街頭保護學生。丈夫爬上地鐵站頂,與一眾大漢組成強悍陣勢,莫讓滋事份子有機可乘。那幾天的旺角,沒有警察與犯人之分,只有人與禽獸之分。這位先生之後更抱著帳篷跑到金鐘露宿街頭,身體力行,讓我這種筆頭熱血之士著實汗顏。

談到露宿街頭,我也想起了一位小學同學和他的太太,不知道在金鐘及銅鑼灣街頭的冰冷石地上熬了多少個夜晚。能夠認識一些堅毅的留守派,我以之為榮。另外,也有作為中學老師的舊同學,組織學生為補給物資出力。這些朋友平日話並不多,但一片清心,投入的時候更是如此的義無反顧。

非常感恩,在家有信念一致的伴侶,以及極具分析力的學者級老人家,一直全力支持我們為孩子灌輸正確的公民教育。也很感激那些與我在公司或工餘私語政治的同道人,有時溝通互訴也為繃緊的精緒舒懷不少,只是知音難求,尤其今時今日社會分裂成冬夏兩極,而支持民主也往往被歸納為瘋狂的阻路派。

最後,即使只在臉書,在過去的兩個半月也可說是人性的展覽會。我的很多朋友,在幸福愉快而繁忙的生活中,也不忘關心社會,難與不公義妥協,只因著眼點並非人生匆匆數十年。

香港就是有這樣的人。即使我們在人群中並不顯眼,甚至近乎透明,但我們不易落入自我感覺良好而漠視公義的圈套,包裝得美輪美奐的盛世歪理也並不適用。最重要的是,我們敢於做夢,也無悔追夢。

It's just the beginning.
前路漫漫、也茫茫。
記得從前有人對我說,人過了三十歲最好不要有夢想。今天,我很想對他說,他誤解了……

夢想,不一定需要在有生之年實現,也不一定為了自己而追求。因此,根本無需計較年齡,桑榆也可尋夢



2014年12月12日 星期五

輕小說 –《不如不見》



回憶這東西,喜歡在人年紀漸長時不自覺地浮現於腦海,而且經過了歲月的洗禮,無謂的細節沉澱了,舊片段更以一種模糊的美感隆重登場。今天收到了一疊重重的研究報告。右手拿著電話筒時左手想設法抽出一本壓在最底的,卻不得其法。忽然,回憶來襲......

十六歲。
我與大伙兒正在走廊邊等待上課,老師到來開了教室門,身邊的同學走開了還沒回來,留下了厚課本和筆記放在地上。我俯下身想把東西撿起來,可左手已經拿著一疊書,我單靠右手發不出力……

突然,一隻強健的臂彎單手把地上的書拿起了!大概是因為重量的關係,那些書提升的速度很慢,那情景就像在拍青春電影一樣,我驚訝地抬頭對上了一雙溫和的眼睛,柔柔地微笑著說:「Hello!

那時候,他的手指頭還紮著紗布,因為上體育課時他打斷了指甲。

兩星期後,他一直沒有上學,然後我聽到了他父親的死訊。

沒能碰面,我琢磨著見到他時該說些什麼。再見面的早上我們在一條繁忙的走廊中,又一次如電影情節似的,四下的吵鬧嘈雜聲然被按停了,他像一頭喪家犬找到主人般走到我跟前,高高的個子帶著暗淡混沌的眼神。我一把執起他的大姆指問:「還痛嗎?」

他奇怪地搖著頭說不是姆指的問題,可能還在想我怎麼找不著重點!嘈吵聲又回來了,我用力執著他的手,大聲叫道:「你今天已經不是手指痛,但所有傷口都需要時間才能痊癒,你明白嗎?你一定可以好過來的!」

他的眼睛忽然好像有一點點意會了,由混濁變得清澈。上堂鐘聲嚮起,他的友人催他離開,我輕聲地再說了一次:「所有傷口都是一樣的,你懂我的意思嗎?」

再一次看到他,是兩天後的體育課。那時候我最怕分組,老師總是找兩個組長讓他們輪流挑自己的組員,我一向沒運動神經,總是等到最後成了倉底貨。

那一天玩的是曲棍球,子倫是隊長。
Irene!」他竟然第一個便挑我!班上一陣喧囂,有人驚訝,也有人暗笑。

記憶中的子倫,即使他有多優秀,卻從來也毫不吝嗇在人前表現喜歡我。那天,他一副湛然的神情,就像告訴所有人:「我就是要她,如何?」

一個月後, 當他執著我的手時,在我耳根輕聲說:「其實,令我最內疚的是那段父親離開的日子,我原來是應該非常失落才對的,卻因為妳而禁不住興奮,收到妳的禮物,我甚至不敢讓母親見到我笑。」
那是我唯一送過他的禮物,幾串連在一起的淡藍色紙鶴。

真奇怪,這些年來,我一直喜歡摺紙鶴……
Irene,妳的電話在嚮!」
身邊的同事皺起眉凝視著我。

「噢……
真是邪門,電話的另一頭正是詩詩,我的高中和大學同學。我和詩詩一向推心置腹,她今天的聲音卻帶點試探:Irene,我們在安排舊生聚會,下禮拜五妳可以嗎?」

「嗯,應該沒問題……

Irene,子倫回來了!」

大學畢業後,大部份華籍同學都回流了,子倫讀的是機械工程,他留了在加國。去年,詩詩大概見我婚後生活愉快,也就把子倫的家庭照給我看,他的女兒圓潤可愛,穿著韓服活像一個小長今娃娃。

我與子倫走過的日子其實不長,十六、七歲的年輕人,青澀、自我、不懂相處,他讓我感覺壓力大得喘不過氣。我提出分手,他恨透了我。
數年後,我們都進了同一所大學,只是不同科,幾乎沒碰過面。直到有一天,他看到我和當時的男朋友在一起。

晚上他打來一通電話,氣急敗壞地罵道:「妳到底有沒有心的?難道都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妳嗎?」

子倫,你不說,我又如何知道……

兩星期後的週五,我居然穿了最喜歡的黑裙子。滿桌的研究報告,電腦上早已完成的報表……,我就是不願關機。

心裡惴惴不安,害怕極了。他會不會還在惱我?

七點、八點過去…… 詩詩打第三通電話催我時,我邊推搪著未能下班,卻一手打翻了紙杯,冰冷的茶水泛得案頭一塌糊塗……
結果,我爽約了。

九點半不到,詩詩離開了飯局,跑到我的辦公室樓下。
「妳的DHL快遞,送到餐廳來的。子倫他沒來!」
她講話淡淡然的,心情不算好。

「還是你們倆聰明,不見面更好。我今天見到宋懷舜,一副老氣橫秋的嘴臉,換了個人似的……」提起初戀情人,她百感交雜,沒多說兩句就走了,回家看孩子去。

也許,我們根本不想見任何人,是偶然還是會天真,以為回味青春,結果反而印證了歲月的無情。

我拆開郵包,內有一個手摺的信封。這是浪漫的子倫摺信的方法,一張A4紙,兩頭對摺兩次三角,再用信邊扣住紙角。

信內沒有文字,只有一隻紙鶴。
當初我送給他,有大的、小的、天藍色的、海藍色的,就是沒有這一款紫藍色。紙鶴的翅膀上,一邊畫了個笑臉,另一邊以秀麗的字體寫著:Wish you happy!

他笑了,沒有再生氣。
滄海桑田,我倆各自上路了,餘下的是由衷的祝福。

我帶著微笑,搖了一通電話給丈夫大人。「下班了,忽然有點想吃粥……

「好的,我過去接妳!」

也許,初戀是注定沒結果的。初戀的價值,大概就是為了見證年輕,也見證著有一段日子我們的腦海就這樣純淨得心無旁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