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2月12日 星期五

輕小說 –《不如不見》



回憶這東西,喜歡在人年紀漸長時不自覺地浮現於腦海,而且經過了歲月的洗禮,無謂的細節沉澱了,舊片段更以一種模糊的美感隆重登場。今天收到了一疊重重的研究報告。右手拿著電話筒時左手想設法抽出一本壓在最底的,卻不得其法。忽然,回憶來襲......

十六歲。
我與大伙兒正在走廊邊等待上課,老師到來開了教室門,身邊的同學走開了還沒回來,留下了厚課本和筆記放在地上。我俯下身想把東西撿起來,可左手已經拿著一疊書,我單靠右手發不出力……

突然,一隻強健的臂彎單手把地上的書拿起了!大概是因為重量的關係,那些書提升的速度很慢,那情景就像在拍青春電影一樣,我驚訝地抬頭對上了一雙溫和的眼睛,柔柔地微笑著說:「Hello!

那時候,他的手指頭還紮著紗布,因為上體育課時他打斷了指甲。

兩星期後,他一直沒有上學,然後我聽到了他父親的死訊。

沒能碰面,我琢磨著見到他時該說些什麼。再見面的早上我們在一條繁忙的走廊中,又一次如電影情節似的,四下的吵鬧嘈雜聲然被按停了,他像一頭喪家犬找到主人般走到我跟前,高高的個子帶著暗淡混沌的眼神。我一把執起他的大姆指問:「還痛嗎?」

他奇怪地搖著頭說不是姆指的問題,可能還在想我怎麼找不著重點!嘈吵聲又回來了,我用力執著他的手,大聲叫道:「你今天已經不是手指痛,但所有傷口都需要時間才能痊癒,你明白嗎?你一定可以好過來的!」

他的眼睛忽然好像有一點點意會了,由混濁變得清澈。上堂鐘聲嚮起,他的友人催他離開,我輕聲地再說了一次:「所有傷口都是一樣的,你懂我的意思嗎?」

再一次看到他,是兩天後的體育課。那時候我最怕分組,老師總是找兩個組長讓他們輪流挑自己的組員,我一向沒運動神經,總是等到最後成了倉底貨。

那一天玩的是曲棍球,子倫是隊長。
Irene!」他竟然第一個便挑我!班上一陣喧囂,有人驚訝,也有人暗笑。

記憶中的子倫,即使他有多優秀,卻從來也毫不吝嗇在人前表現喜歡我。那天,他一副湛然的神情,就像告訴所有人:「我就是要她,如何?」

一個月後, 當他執著我的手時,在我耳根輕聲說:「其實,令我最內疚的是那段父親離開的日子,我原來是應該非常失落才對的,卻因為妳而禁不住興奮,收到妳的禮物,我甚至不敢讓母親見到我笑。」
那是我唯一送過他的禮物,幾串連在一起的淡藍色紙鶴。

真奇怪,這些年來,我一直喜歡摺紙鶴……
Irene,妳的電話在嚮!」
身邊的同事皺起眉凝視著我。

「噢……
真是邪門,電話的另一頭正是詩詩,我的高中和大學同學。我和詩詩一向推心置腹,她今天的聲音卻帶點試探:Irene,我們在安排舊生聚會,下禮拜五妳可以嗎?」

「嗯,應該沒問題……

Irene,子倫回來了!」

大學畢業後,大部份華籍同學都回流了,子倫讀的是機械工程,他留了在加國。去年,詩詩大概見我婚後生活愉快,也就把子倫的家庭照給我看,他的女兒圓潤可愛,穿著韓服活像一個小長今娃娃。

我與子倫走過的日子其實不長,十六、七歲的年輕人,青澀、自我、不懂相處,他讓我感覺壓力大得喘不過氣。我提出分手,他恨透了我。
數年後,我們都進了同一所大學,只是不同科,幾乎沒碰過面。直到有一天,他看到我和當時的男朋友在一起。

晚上他打來一通電話,氣急敗壞地罵道:「妳到底有沒有心的?難道都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妳嗎?」

子倫,你不說,我又如何知道……

兩星期後的週五,我居然穿了最喜歡的黑裙子。滿桌的研究報告,電腦上早已完成的報表……,我就是不願關機。

心裡惴惴不安,害怕極了。他會不會還在惱我?

七點、八點過去…… 詩詩打第三通電話催我時,我邊推搪著未能下班,卻一手打翻了紙杯,冰冷的茶水泛得案頭一塌糊塗……
結果,我爽約了。

九點半不到,詩詩離開了飯局,跑到我的辦公室樓下。
「妳的DHL快遞,送到餐廳來的。子倫他沒來!」
她講話淡淡然的,心情不算好。

「還是你們倆聰明,不見面更好。我今天見到宋懷舜,一副老氣橫秋的嘴臉,換了個人似的……」提起初戀情人,她百感交雜,沒多說兩句就走了,回家看孩子去。

也許,我們根本不想見任何人,是偶然還是會天真,以為回味青春,結果反而印證了歲月的無情。

我拆開郵包,內有一個手摺的信封。這是浪漫的子倫摺信的方法,一張A4紙,兩頭對摺兩次三角,再用信邊扣住紙角。

信內沒有文字,只有一隻紙鶴。
當初我送給他,有大的、小的、天藍色的、海藍色的,就是沒有這一款紫藍色。紙鶴的翅膀上,一邊畫了個笑臉,另一邊以秀麗的字體寫著:Wish you happy!

他笑了,沒有再生氣。
滄海桑田,我倆各自上路了,餘下的是由衷的祝福。

我帶著微笑,搖了一通電話給丈夫大人。「下班了,忽然有點想吃粥……

「好的,我過去接妳!」

也許,初戀是注定沒結果的。初戀的價值,大概就是為了見證年輕,也見證著有一段日子我們的腦海就這樣純淨得心無旁鶩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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